
「時間」是很大的命題,也是連繫萬物的無形存在。李本瀅和姚冬穎在HART HAUS的雙人展《視點的時光》(Time in Perspective),圍繞屹立西區逾半世紀的傳統店舖。題目下得準確,講「時光」而非「時間」(儘管英文都是Time),前者感性文藝,後者客觀,「時光」一詞既對應老店懷舊之情,「光」字也扣連怎樣「看」時間的所謂視點,畢竟視覺源自光線,要有光才能看見。
老店留低抑或離去都是歲月的証明,事物必然承載光陰。睹物生情人之常情,從事物本身追憶往昔是我們的習慣,不過李本瀅不著眼於時間走過的痕跡,而是調撥、顛倒我們回首看事/時的角度——時間不只會變舊,更會變形。李的《逆透視—凹或凸》和《透視—艾姆斯窗》最引人駐足,訪客可用電話錄像或者單眼,來看到兩個裝置帶來的視覺幻象,分別是老店門面的凹凸張弛,及旋轉的速度和方向變逆。李又臨摹梵高名畫《在亞爾的臥室》,卻暗中對調物象的大小比例,顛倒透視法「近大遠小」的原則,細看《逆透視—向梵高致敬》便會發現「近小遠大」的異狀。

「逆透視」概念來自李觀察到年邁的母親對幾十年前的事記憶猶新,但當下的事,如吃飯沒有,卻記不起來。即使創作取材生活經驗,前天文台台長李照樣用一板一眼的方式,解剖、配對和裝嵌時間、視點等概念,直接利落,將純量維度把玩於想像之中,堪具玩味。 人對舊事、「舊時」總有緬懷,譬如展覽主題老店。李的作品無疑圍繞老店時光,例如卡板髹上老店舖面,但大部分都給我感覺,他在求真地研究「時間」這客觀現象,他的探問已超越「時光」的感觸懷緬,不留於主觀偏好,而是查驗時間與視點的圭臬定律。
如策展人陳瑞琦所言,兩人手法迴異,相比之下,姚冬穎的作品看似不太科學,《凝視中的他們》海馬打扮得紳士的模樣,《路上的她們》梳子化身(不止)三頭六臂的操勞婦女。然而,兩幅姊妹畫作於我看來酷像生物標本,展示藝術家凝住的一系列士紳和女性形象,時代的性別角色。我最喜歡《歲月夕靜》,孤「壺」蓑笠翁(註一), 蓑笠翁撐着茶壺渡江,水面平靜,畫面淡然,有如回望昔日時光,總是歲月靜好(但那陣時不知道﹙註二﹚),坦然回首吟句 「一蓑煙雨任平生,也無風雨也無晴」(註三)。
老店既是視點也是時光。姚為老店添上淘氣視角,《老舖遊記》地圖匯集老店卡通形象,返老還童;《萬花百物》則配上萬花筒的童趣視點,奪目濾鏡尋回老舊事物褪去的色彩。李的「逆透視」用記憶中的時光構建視點,再以記憶中的視點窺看昔日時光。新舊交替不單是生死興衰,更是經驗碰撞,視點對換的時光折射。

註一:柳宗元《江雪》原文「千山鳥飛絕,萬徑人蹤滅。孤舟蓑笠翁,獨釣寒江雪。」
註二:香港樂隊my little airport 歌曲《那陣時不知道》(2021)
註三:蘇軾《定風波》全文「莫聽穿林打葉聲,何妨吟嘯且徐行。竹杖芒鞋輕勝馬,誰怕?一蓑煙雨任平生。料峭春風吹酒醒,微冷,山頭斜照卻相迎。回首向來蕭瑟處,歸去,也無風雨也無晴。」